仁义,先王之蘧庐也,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。(《天运》)
夫水行莫如用舟,而陆行莫如用车。以舟之可行于水也,而求推之于陆,则没世不行寻常。古今非水陆欤?周鲁非舟车欤?今蕲行周于鲁,是犹推舟于陆也。……故礼义法度者,应时而变者也。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,彼必龁啮挽裂而后慊。观古今之异,犹猿狙之异乎周公也。(同上)
昔者,尧舜让而帝,之哙让而绝;汤武争而王,白公争而灭。由此观之,争让之礼,尧舜之行,贵贱有时,未可以为常也。(《秋水》)
这些话真是剔透玲珑,开明极了。他认为古今之异,犹之乎水陆舟车之不同;行古道于今世,犹之乎使猴子穿着周公的衣服。把所谓“仁义”那些大道理都只当作客店(蘧庐)一样,只能在旅途中临时暂住一下,长久住下去是不行的。“礼义法度,应时而变。”早晚市价不同,“未可以为常”。这里边一点保守泥古的气味都没有了。
可是这里发生一个问题:既然说一切都要“应时而变”,同时又要返淳还朴,回复到原始自然状态,这是不是矛盾呢?我觉得这里面是有点矛盾的。但是庄子所以这样讲,倒另有个道理。我们应该知道,庄子基本上是一个虚无主义者,他是否定一切的。这种虚无主义一方面反映了没落阶级对现实的不满,所以什么都要否定;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没落阶级找不到出路,对什么都没有信心。他说什么“应时而变”,无非想证明一切都不可靠,什么好,什么坏,一切都没有定准。照他讲,大小没一定,寿夭没一定,都是相对的。什么是正味、正色……也都没一定,都是相对的。“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”,“是亦一无穷也,非亦一无穷也”。是非善恶都没一定,都是相对的。这样一来,也就无所谓大小、寿夭,无所谓正味、正色,无所谓是非善恶,而一切都被否定。于是乎浑浑噩噩,漆黑一团,不是正回到他所理想的那个自我麻醉的“混沌”境界了吗?可是尽管如此,他这个一切皆变的看法,毕竟带有进步性,里面闪烁着一种辩证思想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