富有启发的是,根据余先生的研究,这场革命性的思想转变,却绝不来自单纯的思辨之功,而是王阳明与强权奋斗的结果:没有被当廷剥去衣服遭到痛打的耻辱与痛苦,他恐怕还不能从“得君行道”的梦中醒来。但是,这一转向的意义也绝不能仅仅放在王阳明自己的特殊际遇中理解。事实上,龙场之悟不但使阳明走出一己的精神困境,从整个儒学传统来看,更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:“得君”与否仿佛是买彩票,身家性命全部抵押,中与不中却全凭运气,一朝失败,满盘皆输;“觉民”便不同,那是点滴事业,其收功不在眼前,一时失败也不至于令人沮丧,它需要的毋宁是更具耐力的信心——孟子所谓“勿忘勿助”,最为扼要。
从研究者角度看,余先生此文,打通了抽象观念和具体政治生态、个人遭际的隔阂,真正体现了思想史研究的典范。面对龙场之悟这个看似玄之又玄,又一直是聚讼渊薮的课题,余先生只是几句轻言细语,却豁然洞开一条新路,是天才也是功力。不过,“伐柯伐柯,其则不远”,我感兴趣的是,余先生能与古人“处于同一种境界”,是否也需从他自己所处的时代及其他对这个时代的观察、困惑与思考中寻找答案?我们是不是可以说,在王阳明和余英时之间,存在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?若果如此,那么,谁还能说人性只有殊异,难以共通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