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火车的震动,我所靠着的椅子背的接缝处也活动起来。我闭着眼睛,想像着在空袭中我全家都被炸死的情景。这想像使我产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厌恶感。日常生活与死亡的相互纠缠,再也没有比这种纠缠更能激起我奇妙的厌恶了。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的死相,连猫不也在将死的时候把自己藏起来吗?一想起我看到我家人悲惨的死相,或我被家人看到悲惨的死相,我就恶心欲吐。死亡以完全相同的条件降临于一家人,临终的父母儿女以充满死亡的共感面面相觑。在我看来,这情景简直就是合家欢乐、老少团圆之情景的令人讨厌的复制。我希望在众人之中痛痛快快地死。这种心情不同于希望死在青天白日之下的埃亚斯的古希腊式的心情。我所寻求的是某种天然的、自然的自杀。像不擅长狡智的狐狸,沿着山边信步而行,在浑然不觉中被猎人射死。我所希求的正是这种死法。
——假如这样,军队对我来说不是理想的归宿吗?我所希望于军队的,不正是这一点吗?那我为什么还那么认真地向军医撒谎呢?为什么还要说连续半年发低烧啦、肩膀酸疼得很啦、吐血痰啦,至今夜间还出盗汗啦(当然出汗,因为吃了阿斯匹林,)如此之类的假话呢?为什么宣布让我当天回家的时候,我拼命压抑着即将迸发出来的笑声呢?为什么走出营门后我拔腿就跑呢?我岂不是背叛了希望吗?那又为什么不垂头丧气、脚步沉重呢?